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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體投地------一則關於「重複」與「差異」的軀體寓言

  • 文/藍劍虹
  • 1999年2月6日
  • 讀畢需時 4 分鐘

記得在李昆霖家中觀看這批由各種不同素材(草稿、速寫、油畫、漂流木和鐵絲、木塊)的眾多小作品集合而成的巨大「軀體」時,作者不斷地強調說:「這些通通都是人。」然而除了漢人的直立軀幹外,我們見不到習見的人形,沒有頭,沒有五官,也沒有細分的手腳,只有軀體。而所謂的軀體又是由許多更小的軀體所組成,這些小軀體像也和大軀體像一樣,沒有頭、五官和手腳的細部。換句話它們不意指大軀幹像的部位組成(手、腿、胸、腹等),應只能說是大軀幹像的「同語重覆」。而五個大軀幹像的形式其實也是這個「重複」遊戲的運作產物,儘管其素材有極大的差異。這其中的「重複」和「差異」就是這件作品,至少在其形式意義上的運作規則,而(人的)軀體就是此一遊戲進行的場域。

這些軀幹像令我們聯想到政治哲學家霍布斯的「巨靈」(或譯「利維坦」)。「巨靈」是由眾多人民组成的巨人,其上(頭部)是君主,後來這成為集體意志或是帝制、極權的表徵。然而這裡的大軀幹像卻是無頭的軀幹,也沒有可以握把權杖的手部,而與「巨靈」的唯我獨尊和巨大超自然相反,大軀幹像有五個「分身」而且並不真的巨大。提及霍布斯,為的是切入此五軀幹像所可能含涉的政治議題。大軀幹像的作者曾以「族群」來稱呼它們,說它們代表了五個不同的族群。「族群」一詞可以是政治學上的語彙,更可以是人類學上的詞語。在這裡,無頭的軀幹或說無頭的巨靈,或可以引發關於無政府主義或是反集權的聯想,但是,在這裡它們似乎更被還原成材料物質性、現象上的差異,而我們也見不到可被聯想或指稱在台灣或是地球上不同族群的符號、象徵或是人種特微;甚至連「族群」一詞在人類學上的意義也被吞噬。究其竟,它只有形式上的意義,像一個括號或是載具點出整體作品的主題,或是重複、擴大各個小軀幹像所可能具有的意指和意義。

我們說過,那些眾多的小軀幹像並不意指軀體的外顯組成部位,而我們也見不到內含的臟器、神經網絡等,這不是一場解剖學。然這使我們想到殘酷劇場創始人,亞陶,的「無器官的軀體」。「無器官的軀體」是一個對立於器官組織分化所宰制的軀體,它其實就是酒神的軀體,解放者的軀體,不受各種社會化制度所壓制的無政府主義者的軀體。然而眾多小軀幹像並非全是無官的,我們觸目可見的是乳房、陰部或是陽具,那些負責生產、創造、複製和繁殖的器官。

如何理解這些性徵的出現和它們與「人」這一主題的聯繫?或許得回到作品本身的材質基礎和其基本的視覺形式來看,同時這使我們得以避開「性」或是「潛意識」等等「符號」的誤導,也可以避開所謂的色情/藝術或是性暴露等等具有道德價值判斷的糾纏。我們注意到這些所謂的性徵,由於軀體的扭曲到已無習見的狀態(見不到頭,無法區分各個部位等),而完全喪失其寫實性格,也就是說,它們不再是誘惑人的,毫無色情的,甚至應該說它們被剝除到只剩下誇張或是刻板的符號狀態,不具色情也不具性意味,更不具母性或是陰性、陽性特質。這種欠缺是其被剝除的部分,而相對的作者賦予它們一種流動、裝飾、遊戲或是變奏的性質。漂流木的一组,所謂的乳房,其實是木製的規格化的圓球,有時多至四、五個,而上面還有花紋,甚至有時讓人誤認為眼球,而整個的軀塊形成也是與漂流木的偶然形狀相映而成。而那組以原為《鳥籠》的組件形成的軀體,籠中的棒狀物原是所謂的陽具,可是,細看,除了極少數一、二根有較具體形狀之外,其餘則變奏到無法加以指認的地步。在其他三組平面作品的軀幹像中,所謂的性徵,也早已變成整體造型遊戲的一部份,大部分的作品中,任何一個圓錐狀加上一個點,甚至不加,便構成所謂的乳房,而任何橄欖狀的形象便是陰部。在手稿的那一組,大量的陰部和其毛髮被處理成像斑馬一樣的彩色條紋狀,而油畫和有黑色壓克力框的部分,更使造型的遊戲達到高度的自由组合和變化(油畫部分的軀塊,型和其筆觸的處理,軀體看起像正在形塑當中的油土;而速寫部分則應當注意到其造型和及其流暢,即興的線條,而據作者說,每小張成形時間不到一分鐘。)

這種種的變奏(對刻板的性徵符號的即興遊戲)事實上構成我們在前面所說的「差異」(不斷地派生,延伸出變異)和「重複」的形式遊戲。其中所產生的自由即興和片段性,事實上也是它們無法以單一小作品的形式被獨立展出,而得藉由集合、重複的方式構成一較大的單位(大軀幹像)來形成整體性作品的原因。也正由於在此一大寫的「人」之涵蓋之下,「差異」和「變奏」的意義才得以產生。也是在這裡,我們認為,才理解並能具體地感受到,作者以五大族群和芸芸眾生來命名的企圖:絕非某一類族的定性描寫或表徵,也非習見的刻板眾生相,而是具有「同一」(人)之抽象本質的種種變奏,在成形當中,即興演出、未完成式的「人」:某種形成中,不斷變化繁殖的軀體,回溯到或向前驅近向始源的無器官的軀體。無器官的軀體绝非不存在,蛋,便是最好的例子,而《五體投地》中種種的性徵形象遊戲則令我們想起其他各種樣式的無器官的軀體------一群色彩炫麗、形式繁多的種子。

1999. 2. 6 – 2. 27 李昆霖個展《五體投地》於原形藝術空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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